2010-03-17

謝國忠: 老齡化一旦來襲,中國將比日本更慘淡

「日本病」的問題在於,經濟體老了,而且越來越老。重生之路也有,但這需要徹底的、脫胎換骨的改造。
 獨立經濟學家謝國忠


我們在和日本一起變「老」by 謝國忠

2009年,日本名義GDP下滑了6%,至5.85萬億美元,實際GDP也比上年下滑了5%。相比之下,同期美國名義GDP下滑了1.3%,至14.2 萬億美元,實際GDP則下降了2.4%。但是,如果到日本和美國旅遊,你或許會覺得,美國的處境比日本更糟糕。較之於美國人的抱怨連連,日本人反倒安之若素。人們面對逆境的態度如此不同,或可歸因於文化差異。但不管怎麼說,日本現在真是一團糟,其名義GDP已低於1992年的水平—當時日本土地價格剛開始跳水。

日本的先例令人不寒而慄,因為它的問題也正是未來我們所有人的問題。大家都知道「變老」意味著什麼,因為我們都見過老人。歷史上,諸多帝國從衰老、枯萎,直至消亡,這樣的先例比比皆是。

對現代經濟來說,這是一個全新的概念。經濟體衰老的背後,一定蘊藏著許多顯而易見的因素,而所有這些因素,在日本都發生了。看著一個經濟體老化,絕對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。

數十年前,荷蘭的油氣儲備頗豐,強勁的油氣出口使其匯率陡然上升。荷蘭人過了一把高幣值的癮,不思勞作,瘋狂享受。當石油資源枯竭後,好日子也就結束了。這被稱做「荷蘭病」。那麼,如果一個經濟體呈現「衰老」之相時,我稱之為「日本病」。

日本「病在哪裡」

多數分析師都把日本的問題與其在20世紀80年代的超級泡沫相聯繫。在高峰時期,日本房地產價格超過了全球總量的40%,日本皇宮所佔土地的價值,超過了整個加州。世界十大富豪,日本地產商佔到了七個。毫無疑問,那時日本實在是鬧過了頭。但20年後,那場泡沫還能有如此強烈的效果嗎?

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家都把矛頭指向了日本斷斷續續的財政刺激政策。他們辯稱,如果日本能在上世紀90年代堅持實行刺激政策,那麼今天的日本經濟將會相當健康。在凱恩斯主義者看來,經濟就像是個不帶電池的汽車:動力就是一切。經濟停擺,就像汽車撞了減速器,如果有人使勁推,而且一直推,汽車總會重新前進,問題也就解決了。

結構主義者則把日本的問題歸咎於改革滯後。他們認為,如果日本能夠甩掉所有的壞賬,增加股東權益,並取消市場管制,就能引致效率提升創新之浪潮,這將推動經濟增長。事實上,小泉政府的確採納了結構主義者所主張的許多改革,日本一度也確實經歷了經濟增長。但事後看,小泉時代日本經濟的增長,主要得益於全球經濟繁榮下日本出口的增加,而非國內改革。

我認為,凱恩斯主義者對日本的解讀完全錯誤。凱恩斯主義的解決方案,就像止痛藥一樣,治標不治本。它只是在經濟下降週期中試圖去降低產出損失,但對長期經濟運行來說,毫無意義。用凱恩斯主義來解釋或試圖治癒長期的經濟問題,謬以千里。

不幸的是,當今絕大多數執掌各國央行的經濟學家,都是這一派的。他們的行為完全因循經濟刺激計劃的多稜鏡。危機發生的時候,一些適當的刺激無可厚非。但是,試圖通過不斷的刺激使經濟體重返強盛之境,就大錯特錯了。結構性問題,尤其是高負債,正在阻止經濟的強勁增長。不斷的刺激將引致通貨膨脹,而非高增長。

日本的問題,沒有簡單的解釋,也沒有什麼靈丹妙藥。這麼多問題互相牽制,局勢相當棘手。日本的問題在於,它老了,而且越來越老。重生之路也有,但這需要徹底的、脫胎換骨的改造。日本並不願意這樣做,因為那並不值得。

世界「正在變老」

一個經濟體「變老」會有多種表徵。最常見的就是生產要素—包括勞動力、資本和資源—的枯竭。當一個經濟體起飛的時候,勞動力比較充裕,因此,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是合適的。當剩餘勞動力枯竭之時,就應當發展資本密集型產業。

一旦資本存量足夠高,投資就不再能推動經濟增長。經濟學家稱之為「收益遞減」,或者說,同等投入帶來的產出減少。經濟學家把消費和投資剛好平衡的狀態稱之為「穩態」,就像一個人永遠停留在中年一樣。

成熟經濟體也有可能保住青春。借助於創新,同樣的投入,產出會更多。這被稱為「全要素生產率」的因素(TFP)是成熟的經濟體重獲青春的靈丹妙藥。它決定了一個富裕的經濟體多快才能變得更富有。1%的全要素生產率只能說是「一般般」,2%就相當不錯了,要是能達到3%,那簡直是「超級棒」。

許多經濟學家都相信,自由的、成本更低的經濟結構,更能刺激創新。但是,在互聯網時代,創新很快就傳佈世界各國,目前尚不清楚創新帶來的收益能否為創新國獨享。

收益遞減規律定義了與資本積累有關的經濟老化問題。僅僅數十年前,人們的預期壽命還不夠高。現在世道變了,世界已從一個退休人口較少的均衡,發展到一個退休人口與勞動人口數量相當的新均衡。當新的平衡建立起來,就形成了「老齡經濟」。

除了預期壽命提高,出生率下降是另一個對經濟影響甚大的新現象。最初,出生率下降是有益的,這意味只需要更少的資源就可養活這些年輕人。這就是所謂「人口紅利」。舉例來說,出生率下降可以使更多的婦女參加工作。但是,一旦低生育水平持續20年,就會造成勞動力的減少,反而與此前20年帶來的好處相抵。

日本正飽受人口老齡化和人口紅利逆轉之苦。理論上,人口逆轉每年壓低日本經濟增長率1個百分點以上。從現實看,問題更為嚴重。

一個社會逐漸「變老」,其資源分配會越來越向老齡人口傾斜。比如說,醫療保障支出,就會隨著年齡的增大而增加。大體來說,老年人更不願冒險,這也使社會或者經濟變革更為困難。 老齡社會的根本力量更傾向於非生產性支出、更少的競爭。

顯然,老齡社會中不斷增加的社會負擔落在了勞動年齡人口的肩上,比如,工作的人稅收負擔會日漸加重。由於勞動報酬減少,勞動力的供給也會減少,因為工人們寧願多花時間去休閒。這樣一來,很可能會釀成勞動激勵的惡性循環。

老齡化帶來的影響,要遠比計算人口撫養比—也就是不工作與工作人口的比例—複雜得多。社會在許多方面都產生了變化,變得更加保守,工作不努力,更少的創造性。也即這個社會「變老」了。

其他主要經濟體也與日本相距不遠。比如,歐洲的主要經濟體,由於失業和退休的福利更加慷慨,它們經濟失去活力也會更快。發達國家的政府債務不斷上升,也是由老齡化所推動。政府的收入已無法支撐高增長時代承諾的福利。於是政府就採取借錢的方式踐行承諾。

日本的政府債務佔其國內生產總值約200%,居世界之首。其他發達經濟體似乎也差不多。歐洲平均財政赤字佔其GDP的6%。英國占12%,美國則占10%。用不了多久,發達國家的赤字就會趕上日本,並居高不下。

「世界可能並不穩定」

如果去日本的二線城市旅行,你會對街上年輕人如此少、服務業老年人又如此多而印象頗深。事實上,大多數出租司機大概在70歲左右,酒店和餐館的服務員經常是六七十歲的女性。他們呈現了一幅僅由老年人支撐的經濟體的超現實圖景。

東京則呈現出了另一幅景象。它似乎和世界上其他主要城市一樣充滿了活力。但是,東京的活力是來自於吸納二線城市的年輕人。東京是日本的服務業中心,但也無法擺脫一個日漸老化的社會的症狀。

老齡化會對資產價格帶來災難性的後果。以樓市為例,必將變成長期的熊市。人口減少意味著樓市需求的減少。由於房產是一項長期持久的資產,因此可能出現長期的供應過剩,從而對樓價產生了不斷向下的壓力。近20年來,日本的房地產價格以年均7%的速度下降。租金收益率剛好與價格的下跌相互抵消。外國人不時被日本很高的租金回報率吸引,但很少人賺到錢。

經濟老化就意味著經濟發展的停滯。正因此,企業的利潤可能會停滯不前。不能增值的股票應非常便宜,比如說,10倍的市盈率或5%的股息收益率。日本股票在高峰時期曾有超過70倍的市盈率。20年來這些股票一直在下跌。外國投資者有時候被吸引去增加日本股市的價值,一段時期外國人購買導致日本股市的好轉,但這最終被證明是個陷阱。

有沒有可能阻止或扭轉經濟老化呢?我對此表示懷疑。出生率下降和預期壽命上升的力量太大了。

引進移民或可延緩老齡化進程,但這並不現實。以中國為例,其人口年齡結構,在未來不到20年的時間內,將與發達經濟體相差無幾。而再過20年,印度也會步中國的後塵。同樣道理,發達經濟體也不能指望來自發展中國家的青年工人。

錯誤的政策可能會加劇老齡化進程。長期來看,經濟高增長時代的高房價政策最有破壞性。除了高房價,中國仍然維持著獨生子女政策。長期來看,後果是極其嚴重的。儘管現在中國人對房產如此熱衷,但是,一旦老齡化來襲,中國的樓市將經歷比日本更為可怕的熊市,這一切很可能用不了15年就會成為現實。

老齡化可能帶來通貨緊縮,日本的經驗也證明了這一點。而且,僅僅因為政府靠借債來覆蓋人口老化的成本,通縮就會發生。一旦債務高到難以為繼,通脹就難以避免了。恐怕世界正朝著這個方向走。一旦政府的承諾難以兌現,社會後果相當嚴重。長期來看,世界可能並不穩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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